一般人物传记总是从出生、籍贯、家庭背景等开始,但猴爷的这些情况我都很不清楚。我认识猴爷时,他已经年过半百。我虽然十分八卦,但还不至于主动去打听一个老男人的家事。猴爷的姨说他是上海市区的人,但猴爷和我们在一起聊天时,好像基本都不说上海话,因而我就有九分的不确信。因为对以上应该要写的人物背景一无所知,所以我只能这样写:猴爷,出生于上海某某区。籍贯某地。父为某某,曾任某职。母为某某,曾任某职。猴爷于某某年毕业于某某院校,某某年来我院入职,某某年至某某年在本科室工作……
写到这里我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没交代清楚,就好像是删节版的《废都》一样,还不如不写。于是乎,我还是从自己记得的地方开始写吧。
我刚工作时,猴爷并不在本院,而是在某化工厂卫生室里当厂医。之所以如此,医院清理学历不合格的临床医生。虽说猴爷干了好多年的临床,诊疗水平和手术水平都很高,但他没有文凭,只有一张医专的毕业证书,所以只能转岗。在当厂医的几年里,猴爷并没有把自己的学历提升到本科以上,因而他回来以后依旧不能进临床工作。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再去提升自己的文凭。读书是一口气的事,就像跑长跑,有人陪跑,咬着牙还能坚持下来,一旦躺平了就只能在一边当观众了。
我上了几个月的班以后,猴爷结束了厂医的医院,在医务科编制下当一个小小的病史检查员。记得第一次见到猴爷时,他提着一个很大的装满病史的塑料袋,从楼下一歪一歪地走了上来。一上来,他就进了护士工作站,找了个空的椅子,半斜着坐了下来,把那一袋病史丢在了桌子上。我也正好去护士站拿病史准备开医嘱。他坐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也似乎只是在休息。
我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是谁,要做什么。我没和他打招呼,他也没和我打招呼,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一会儿从外面换好盐水的小母鸡(我当时并不知道她叫小母鸡)回来。看到猴爷,她亲昵地叫了一声“爷爷,你怎么来啦?”猴爷的脸顿时绽放开来,说:“母鸡啊,我来望望你呀。”小母鸡说:“望望要带东西来的呀。”猴爷说:“糖吃不啦?我这里有几颗。”说着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几颗硬糖来。
小母鸡说:“我手里不干净,爷爷剥给我吃。”猴爷就剥掉糖衣,把糖塞进了小母鸡的嘴里。小母鸡嘴巴含着糖,咕噜咕噜着,说:“谢谢,爷爷。”
看到我异样的眼神,小母鸡说:“小谢医生,你要不要来一颗,很甜的。”
“不要,不要。”我一边说着,一边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想着这老人家和这小护士真不正经,赶紧拿着医嘱本跑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当然,以上的情节虚构的成分更多一些。主要是我没想起来第一次见到猴爷是什么时候,是什么场景。反正他们爷孙俩爱吃糖倒是真的。
人的记忆挺奇怪的,见面见得太多的人有时经常想不起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情况。比如我就不记得什么时候认识我父母的,记不得第一次见到杨静是什么情景(虽然我在《无请之疾》里写过,但那个场景是虚构的),我甚至想不起第一次和我老婆见面时是什么样子的。感觉只有那些断代感特别强烈的场景和时间会被深深地刻在细胞膜上。我现在在慢慢变老,很多应该日常的生活都被大脑皮层归于平庸而水解掉了,因而只能靠想象还弥补记忆的缺失。
因此这篇传记,我还是把它写成小说算了。因为小说无所谓什么真实,只要自己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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